【新臺幣鈔票裡的微知識】苦學出身，80歲國寶級刻鈔師孫文雄 刻出傳世作品
目前國內流通5款面額的新臺幣紙鈔中，有4款面額的鈔票，包括新臺幣100元的中山樓、500元的南王國小少棒隊、1000元的國寶鳥帝雉及2000元的國寶魚臺灣櫻花鉤吻鮭，全由現年80歲的雕刻師孫文雄一筆一刀雕刻，他也是臺灣碩果僅存擅長凹版雕刻的鈔券雕刻藝術家，在鈔券雕刻崗位上默默奉獻半個世紀，用尖針勾勒線條、用雕刻刀雕出深淺，刻出了代表國家形象的鈔票圖案。
早年中央印製廠曾培育幾位本土的凹版雕刻師，不論紙鈔、郵票、印花稅票或更早的愛國獎券等有價票券的圖案，全用手工雕刻，隨著電腦繪圖軟體的興起、製版印製技術採取電腦化後，孫文雄這項集繪畫藝術及手工雕刻技藝的絕活在臺灣已後繼無人，至今仍繼續埋首創作的他，每一幅創作品也就更彌足珍貴。
孫文雄創作用了數十年的雕刻刀 雕刻針，為了配合個人雕刻的習慣及讓手指好握，會在工具上黏上膠帶。
孫文雄先生創作時使用的手工拓印機
民國87年新臺幣大改版前，中央印製廠有一小組人員選出好幾種具臺灣特色的圖案給中央銀行，經過新臺幣圖案評審委員們會議討論，中央銀行拍板定案確認新臺幣的圖案後，就分配任務給中央印製廠雕刻股的凹版雕刻師傅們執行鈔票圖案的雕刻工作。
孫文雄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原本櫻花鉤吻鮭和中山樓圖案不是由我負責，但是同事刻了半個月刻不好，說太難了，主管就問，孫師傅你能不能刻? 我點頭接下了任務。」
新臺幣二仟元上的櫻花鉤吻鮭就是由孫文雄所雕刻，2022年於中國信託文薈館「飛天毯歷險記」特展中展出。
為什麼雕刻新臺幣的圖案會這麼難呢?
仔細看鈔票上的圖案，由深淺粗細不一，長短不同的點線所組成，若以頭髮粗細比喻線條，常人頭髮直徑約0.05至0.1毫米之間，鈔票圖案的線條有些甚至比髮絲細。孫文雄說除了考慮美感，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考慮印刷時能否印出圖案的細節。憑自己肉眼的感覺，1毫米至少得在紙鈔上刻出 5至7條的線條，郵票圖案的線條就得刻更多。早期必須左手拿放大鏡（後期借助顯微鏡），右手持非常細的雕刻刀，先將照片上或是想要刻的圖，用尖銳的尖針刻在賽璐珞（Celluloid）片上勾勒出輪廓，再用縮刻機縮刻出原寸的銅版或鋅版，經過版複製，然後再以雕刻刀細部調整，手續非常繁複。用雕刻針在版上一點一線慢慢布局，每一條線的角度不僅得計算好，而且要全神貫注憑直覺及細膩的工夫，使用雕刻刀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一線到底不能有任何中斷，否則前功盡棄。
鈔票的凹版雕刻技術，會讓鈔票上的印紋凸起有觸摸感。這樣鎮日埋首於工作桌前，一個小圖至少得花上兩個月以上，複雜的圖案甚至3、4個月的時間。手工刻鈔的工作不僅費神、費眼力，耐心細心絕對不能少，而且有經驗的雕刻師自我要求不能犯錯，只要稍有出錯就得全部重來。孫文雄說一張鈔票從設計、雕刻至印刷完成等各項流程，至少得花上一年的時間。
負責刻鈔票圖案的雕刻師，為了掌握圖案細節得事先做足功課，否則下不了刀。
「100元的中山樓最難刻，當年我自己跑到中山樓實地觀察2次，還請專業的攝影師拍照，拍出中山樓的各個角度，然後憑著照片仔細觀察建築的各個細部。」鈔票作品中，孫文雄最滿意的一幅就是中山樓，因為挑戰度最高，這棟全世界唯一蓋在硫磺坑上的建築物，採宮殿式的建築，層層疊疊的細節非常的多，光是屋頂就分成飛簷翹角及半圓形，而且屋頂不是平行的，既要刻出透視感還要有立體層次，工法和技巧非常講究，必須上下均勻。
2000元背面的臺灣櫻花鉤吻鮭也讓孫文雄印象深刻，花了很多工夫。不曾親眼看過臺灣櫻花鉤吻鮭的他，為了刻出臺灣的國寶魚，還專程和同事們帶著自己刻出的臺灣櫻花鉤吻鮭作品，請教臺灣第一位以櫻花鉤吻鮭及其棲地生態環境品質為主題寫出博士論文並長年在雪霸國家公園七家灣研究臺灣櫻花鉤吻鮭的專家–師大環教所所長汪靜明，但其作品馬上被汪靜明指出很多不對的地方。
汪靜明所長回憶這段過往，能義務協助鈔票雕刻師完成2000元上的臺灣櫻花鉤吻鮭深感榮耀，尤其中央銀行發行新版鈔票，能以野生動物及棲息環境等自然指標作為鈔票圖案真的很值得肯定。但是新臺幣1000元剛出版的時候，曾將環頸雉誤以為是帝雉，錯誤的圖案一度在社會中引起討論。因此2000元上的臺灣櫻花鉤吻鮭就讓中央印製廠非常謹慎，這些雕刻專家找上他，他也盡一切努力讓刻鈔師傅更認識臺灣櫻花鉤吻鮭，從臺灣櫻花鉤吻鮭「陸封型鮭魚」的由來、魚身上8～12個褐色卵圓斑、魚嘴及叉型尾、還有身體兩側有許多小黑點、胸鰭、腹鰭、背鰭、臀鰭、脂鰭等特色一一介紹，甚至無償提供自己為了研究長期紀錄的臺灣櫻花鉤吻鮭照片、幻燈片、博士論文和專書等，提供刻鈔師傅參考，並建議他們向雪霸國家公園申請借用臺灣櫻花鉤吻鮭標本進一步觀察。
花了好幾個月反覆研究，終於以兩個多月的時間刻出臺灣櫻花鉤吻鮭，獲得研究臺灣櫻花鉤吻鮭的專家汪靜明教授認可。
刻鈔師孫文雄(左)、汪靜明所長(中)、刻鈔師陳玉鈴(右)（汪靜明提供）
汪教授說雖然他義務指導，但是對雕刻師手下能不能雕刻出精準作品，要求仍十分嚴格「不論點、鰭條或分叉都不能出錯，我還記得這些雕刻師一開始都還有些緊張。」為了刻出臺灣櫻花鉤吻鮭特色及細節，中央印製廠雕刻師造訪師大不計其數，來來回回拿了不同的臺灣櫻花鉤吻鮭作品讓汪靜明所長看，大約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刻出讓汪所長認可的臺灣櫻花鉤吻鮭。汪靜明十分佩服這些國家級的雕刻師傅，能以1:1的比例，慢工出細活將臺灣櫻花鉤吻鮭刻得栩栩如生，特別是魚鱗超難刻，真的很不簡單。
不只找上生態學界櫻花鉤吻鮭專家請益、研究照片、研讀論文等，孫文雄還特地到魚市場看魚，由於臺灣櫻花鉤吻鮭形態類似虹鱒魚，孫文雄還買虹鱒魚回家仔細觀察構造，孫文雄說「我記得汪教授說過，臺灣櫻花鉤吻鮭的背鰭至尾鰭間有一塊小肉瘤(脂鰭)，而且沒有鰭條，因此我很仔細表現肉瘤(脂鰭)特色，等我刻出臺灣櫻花鉤吻鮭後，為了怕出錯，我還印出來再度請汪教授審視是否正確，教授那時候還親自簽上名表示核對無誤。」汪靜明教授不只在孫文雄的雕刻作品的草稿上簽了名，當年中央印製廠為了求謹慎，總經理吳紹起還再邀請汪靜明所長親至安坑的中央印製廠，非常慎重地請汪靜明再一次簽名，確認刻出來的臺灣櫻花鉤吻鮭正確無誤，中央印製廠的吳總經理說，有了汪教授正式簽名才能夠印新版鈔票。汪教授回憶那個場合中大約有30、50人，還包括師大圖文所一行人在場見證，這也是讓他一輩子都感到榮耀的事。
雕刻師所雕刻的櫻花鉤吻鮭就是參考臺灣櫻花鉤吻鮭專家汪靜明教授所拍的照片
孫文雄花了至少兩個多月的時間，終於刻畫出2000元上的國寶魚，但真正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臺灣特有亞種櫻花鉤吻鮭，還是退休之後參加遊覽到武陵農場旅遊。在臺灣櫻花鉤吻鮭家鄉，武陵農場的臺灣櫻花鉤吻鮭復育中心裡，不僅看到臺灣櫻花鉤吻鮭的生態影片，還親眼看臺灣櫻花鉤吻鮭悠游「和我的想像真的很不一樣，以前雕刻的臺灣櫻花鉤吻鮭可以說沒有生命的，但是當看到冰河孑遺生物–臺灣櫻花鉤吻鮭就在我的眼前，那種感覺很不一樣，你知道嗎？鮭魚產卵的時候，牙齒會跑出來，好像要大口吃掉昆蟲的樣子，臉部表情很特別。」
汪靜明所長提供自己拍攝的櫻花鉤吻鮭，提供雕刻師孫文雄觀察魚體構造（汪靜明提供）
孫文雄像是有新發現般，返家後不僅持續以臺灣櫻花鉤吻鮭為主題創作，甚至專研以不同的媒材雕刻作畫，將自己數十年凹版雕刻的功力在木板、透明壓克力上發揮地淋漓盡致，甚至發明出立體感十足的壓克力雕版畫。
「以前負責國幣的雕刻製作，雕刻鈔票上的櫻花鉤吻鮭是一項很嚴肅的任務。退休後，我可以隨自己的意思創作出不同生命力的櫻花鉤吻鮭。」一幅名為〈生命律〉的櫻花鉤吻鮭壓克力立體版畫，就是以黑色壓克力為媒材，用砂紙輕輕刷出霧霧的感覺，再用手指沾油墨，等墨乾了以後用手工轉印到紙上，再轉印到壓克力上面，再將壓克力堆疊層次呈現立體感。在黑底背景襯托下，顏色豐富且栩栩如生的櫻花鉤吻鮭魚躍然紙上，這是刻鈔票無法表現的自由空間。〈生命律〉主要是表現出櫻花鉤吻鮭生命的旋律，秋節楓紅時分，展現鮭魚返鄉、故鄉呼喚的生命力。孫文雄工作室的印刷機並不大，他說透過不斷轉印，最巨幅的櫻花鉤吻鮭創作甚至可以大到一兩公尺。
〈生命律〉櫻花鉤吻鮭壓克力立體版畫。孫文雄說不論創作主題的魚，還是雕刻的媒材，都比以前刻鈔票自由多了。孫文雄〈生命律〉作品，2022年於中國信託文薈館「飛天毯歷險記」特展中展出。
熱愛雕刻的孫文雄，退休後創作源源不絕，甚至還有許多創舉，他的「毫芒微雕」是花畢生心力的另一類創作，用毛筆在微小物品上寫字，例如在一粒米上寫上145字的國父遺囑，在髮絲上寫下岳飛的滿江紅，還有一幅世界最小尺寸3.8X3毫米的版畫–大同世界， 締造了金氏世界紀錄。另外20年前突發奇想，用貴金屬雕刻，藉由黃金不能腐蝕的特性，曾經特別訂製1兩黃金，將畫刻在黃金上。像是以母雞帶小雞主題的黃金雕刻凹版畫〈祥和居〉，總共只印30枚，成了兩岸蒐藏家爭相收藏的作品。
世界最小尺寸3.8X3毫米的版畫–大同世界， 締造了金氏世界紀錄。
此作品於2022年於中國信託文薈館「飛天毯歷險記」特展中展出。
孫文雄80多歲了，至今仍創作不輟
以母雞帶小雞主題的黃金雕刻凹版畫〈祥和居〉，總計30枚，非常珍貴。
這位國寶級凹版雕刻大師總是充滿創作靈感，而且還不斷挑戰凹版雕刻技術的新可能。問他是否有與生俱來的天份才能成為雕刻大師？孫文雄笑笑地說，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有天份，但他相信全是因為自己願意吃苦，勤奮不懈學習，堅持來的。
1942年出生於苗栗銅鑼的孫文雄，父親是江西人，開了一間手作棉被店養活一家十口。「那個年代家裡很窮，母親總共生了8個孩子，父親做手工棉被的收入辛苦養家，尤其夏天生意不好，入不敷出。為了幫忙家裡掙錢，中學畢業之後我就北上工作。」排行老二的孫文雄，大約15歲多，北漂考上中央印製廠當學徒，當年同期考上的新進人員大約30名，由於抱持著熱情及興趣持續學習又肯吃苦，孫文雄很快就受到提攜栽培，除了中央印製廠的前輩教導，還前後兩次赴日學習滾筒雕刻技術，又遠赴歐洲進修鈔券雕刻技術，之後，分別得到日本知名雕刻師押切勝造及中國鈔券雕刻家趙俊的提點，讓其凹版雕刻技藝日益精湛。
孫文雄說當年中央印製廠要培養學徒成為凹版雕刻師至少得花上十年的時間，只可惜臺灣找不到肯吃苦的徒弟。「像德國都是師徒制，真工夫都是從小訓練，只可惜凹版雕刻技術在臺灣很難有這樣傳承制度。」非美術學院背景或有任何學歷的孫文雄自嘲，以學院派為主流的臺灣版畫界並不重視他的雕刻技藝或創舉，但自成一派的他仍樂於創作，就像臺灣素人畫家洪通不斷地畫，畫自己想畫的作品。
「一輩子做好一件事，就是最驕傲的事。」，能參與國家鈔票的雕刻，不只是孫文雄也是孫家後代的榮耀。直至今日，現年80歲了，就算因長年雕刻及年紀漸長，眼力日漸退化，孫文雄仍每天維持至少1小時創作，而且不斷訂定新目標想超越自己，希望能研發並創作出更不一樣的作品。
孫文雄其他作品欣賞
孫文雄認為木皮的紋路很自然，可以顯現波浪，刻櫻花鉤吻鮭很適合。
作者:謝璦竹